第2章(1 / 3)

朽者 庆相 2260 字 9个月前

“舍下何处?在下送你回去吧。”刘云章截过话头来问,声音较刘童放轻许多。

“舍便是屋子啊……我原来有间屋子的,可后来嫌屋面太矮,便把梁瓦打破,拿青天做屋顶;我又嫌房室窄小,便推倒粉墙,以群山为四壁。眼下你不就在我家里么?”

刘云章被他这一番抢白也不生气,陪着众客笑了一遭,心中却暗暗怜悯老汉身世,便道:“你家屋宇阔大,可也大得过了,住得久了心慌。现下我家缺个门房——当然,我那宅院相形之下自是极小,可胜在有数人同居,能互相照应。你可愿与我做这个门房?”

策公从此住下了。刘童却极不满,他本有个同乡,预备介绍来填刘府门房的缺。他仔细地审度时事,要寻一个好时机到主人面前提提,可惜他想得太多、等得太久,终于把这机会错过了,着实冤枉。

刘管家没打算让这冤枉成定局,他日里指派活计、打骂仆妇、收人好处时,总不忘分一只眼睛去盯着策公。无论是他多走一步路还是少讲一句话,件件记在心里,积少成多,届时再告个状撵出去。

然则策公成日里独来独往,规规矩矩,从不攀附得罪谁,与己无碍之事只作不知。狗都没他老实。

唯独有一次,策老头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专等他刘管家去打靶子。那回策公在门旁小间醉得不省人事,有急事的客人又敲门又拍门,只差没砸门,院里却半晌没人来应。刘童带上几个小厮去门房里拿他,兴奋得像是去捉奸。他将旧木门一脚踹开,没成想里边的空气经酒臭汗臭发酵,能把梁上燕子活活熏死;门一开,臭气立时倒灌出来,门前站着的几个,两眼一翻,险些昏过去。

刘童强作镇定,待臭气稍散,便支使左右进去抬他。众人正待动手,哪知策公猛可里暴吼一声,直如平地惊雷,震得刘童脑子发木,一干仆役吓倒了大半。

刘童没料到平日里闷葫芦似的一个人,吼起来竟比吊睛大虫也不差,不由愣了一会儿。他一回过神,立马板起脸转身找到刘云章,冷言冷语、不卑不亢地数落策公一顿,讲他主人前如何主人后又如何,直给说成个最会藏奸的。刘云章听得稀奇古怪,好似不认识他说的这人。这时主母朱提进来,问丈夫:“官人是要将策公辞退么?”

刘云章瞄了刘童一眼,没说话。

朱提又道:“不若辞退我一个便好。”

刘云章唬了一跳:“这又从何说起?”

朱提似笑非笑地道:“策公那酒是我给的,论起来我还是帮凶呢!”

于是不了了之。

刘童那同乡等不了了,自去别处找了活做。刘童觉得满脸无光,此后盯梢盯地更紧了,发誓要将糟老头赶走。

这几日,府里最关心策公的刘管家发现了一件怪事——清晨倦醒,策公脸上有淡淡铅色,朝阳洒了他满身也没让这脸色稍改;午后,人人困觉,刘童打起一分精神再去看一眼,此时铅色转为金色,极淡,不易察觉,唯在暗处格外显眼,像是佛寺里的金身像;晚间,又变为银色,透着一层死气,刘童初时疑心是灯光所致,便加倍多看他几眼,但策公的脸从明处到暗处都是一个颜色,又或者是涂了什么粉,但睡前洗过脸后还是没褪。

该是生了什么怪病吧?刘童偶然发一回良心,但他立刻又想,最好是染了瘟疫,接着干净利落地给我滚了。

刘童交待完毕,挥手让小厮们去了。这时策公也终于踱上台阶。刘童不客气地打量他的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一根根数汗毛似的。然而,没有了,什么金的银的铝的铜的都没有了,今天的策公脸色如常。当了七天变脸戏子后,策公总算改了行,对着刘管家轻轻一点头,进门后小间里继续做他的老本当去了。

刘童把手里的账本狠狠摔在地上。

第四章

刘云章这回去滇南做买卖,收购了一批上等的翡翠料子,够他将家业翻上一翻。他的归期正赶上台风天,南边紧一阵慢一阵的海风叫全府上下的心情跌宕起伏,千辛万苦将他盼回家。但刘云章趁夜归来,满脸凝重,进了门便悄悄找妻子商量去了。

室内昏暗,只在一左一右两张高几上各点了一支蜡烛。刘云章敞开衣领,任由妻子伸手按压他胸口的黑手印。朱提的手背面白皙如玉,胜得过丈夫过手的好料子,可手心里却粗糙,有不薄不厚一层茧子。她按过一遍,见丈夫皱眉忍痛,又张开手去比那黑手印,居然大了愈一倍。

她收回手,替刘云章理好衣领罢,道:“我知道是谁了。”

她没说是谁,只伸手在案上挑拣,选出了一根系带,然后方才检视过刘云章胸口的手轻轻一抖,那根系带立时绷直如棍,打灭一支蜡烛。

室中暗下一半,打灭烛焰的带子末端有小小一点火星。朱提手上再次发劲,系带飞出,竟借着那点火星将方才打灭的蜡烛重新点起。

刘云章大叹,拍手赞好。但朱提却摇头:“不够,对付这仇家还差一截。”她垂首自忖,“可我与他又是何时结的仇呢?相公你将事情再细细讲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