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那道红墙后。

几个孩子从她身后跑过，对唐若视若无睹。

唐若发现仍然是之前那群孩子，只是长大了许多。

她看看自己的睡衣,疑心他们根本看不到自己。

这时,她身后的宅子里传来一声铜盆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就响起一声女人的叫骂。

唐若升起来去看,只见傅九洲身上一身的水,正低着头被一个身材丰腴的年轻妇人指着脑袋责骂，地上一个打翻的铜盆兀自打着转。

“你没吃饭吗？我们吴家是缺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你和我们家无亲无故,我们家每日好吃好喝地养着你已经够对得起你了,你就这么报答我们？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们养你有什么用？”

傅九洲低着头,削瘦的肩膀缩着,嗫喏着小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一面说一面弯腰去捡铜盆。

“记得给我把地擦干净啊，要是敢让老娘不小心摔倒，我揭了你的皮。对了,不准浪费家里的抹布，那个可不是用来擦地的。”女人轻蔑地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走开了。

傅九洲一言不发地抓着铜盆,先给她再送了一盆水进去，再走出来,用自己的袖子和衣角擦地，这又怎么够，他干脆脱下自己外面穿的整件短打，才把地上的水吸干净。

深秋时节只穿一件单衣已经有些冷了，傅九洲弄完地面,匆匆抱着衣服去后院的井水处洗衣，希望能早点洗完早点干，因为他只有这一件短打。

把脏衣服浸入冰冷的井水里的时候，傅九洲打了个寒颤。

这时，一双脚站在了他洗衣的木盆前。

傅九洲抬起头，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到自己家里的陌生女人，眼里升起警惕。

“你好，我路过口渴，可以借口水吃吗？”

傅九洲冷着脸，转身去厨房那碗，舀了碗清水递给唐若。

唐若喝完水，就赖着不走了：“谢谢你啊，小弟弟，我帮你洗衣服做报答吧。”

说完就想蹲下去碰他的洗衣盆，却被傅九洲打了一下手背。

唐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傅九洲就又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把自己的洗衣盆拉过来，自己飞快地洗干净了衣服，然后挂在了晾衣杆上。

他坐在晾衣杆下，专心地盯着自己的衣服，时不时看一眼天上不怎么热烈的太阳，看也不看唐若。

但是要说唐若试图靠近他，傅九洲就继续抬起手，像是想打她。

这次，唐若确定他应该已经彻底忘了自己了。

她想了想，到外面捡了一堆柴火回来，然后对傅九洲道：“去厨房烧火烤烤吧，你这衣服就这么晾着，到晚上都不一定能干。”

城里没有柴火捡，只能用买的。傅九洲看到她手里从外面不知哪里找来的柴火，虽然一大把，但是都是不经烧的细树枝，一看就知道不会是买的。

他看了继母住的卧房一眼，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衣服拿了下来，走向厨房。

看着古典朴素的土灶，唐若识相地把烧火的活交给了傅九洲，自己替傅九洲拿着他心爱的衣服。

傅九洲闷声蹲在灶前捣鼓了一会儿，火光很快就亮了起来。

热气从灶里涌出来，傅九洲打了个摆子。

他回过头来要自己的衣服，唐若知道他多在意自己的衣服，赶紧递给了他。

傅九洲眼里的防备才退却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摊开他唯一一件衣服，放在膝盖上对着火烤。

温暖的火光映照在他瘦而硬的脸廓上，让他的眉目变得柔和起来，唐若仿佛看到当初那个抱着自己的小狗呦呦一脸天真地来和她做朋友的小无忧。

然而那终究只是幻觉，唐若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无论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他的结局，甚至她已经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是不是反而给他造成了更多痛苦。

在亘古不变的人生长夜里，他终究要走那么远的路才能勘破黑暗，望见光明，她给的片刻温暖，真的有意义吗？

体味过幻觉般温暖，再坠入冰窟，是否是另一种残酷？

还有，他的母亲……

唐若记得，在傅九洲的诉说里，他的母亲虽然没有能力在逃亡中护他周全，却也没有这么疯狂偏激。

唐若弄不清，到底是因为她的插手让傅九洲的母亲变成了这样，还是傅九洲美化了他的过往。

当看到傅九洲坐在槐树下为了讨好母亲而自我洗脑时，唐若甚至想过某种怵目惊心的可能。

也许，从一开始，傅九洲的母亲就抛弃了他。

什么茅草屋，她分明只看到傅九洲的母亲匆匆忙忙逃离了傅家庄，她在林中走得那么匆忙，和傅九洲说的不知道敌人入侵的时间根本对不上，所以，或许，她根本没有走到寒潭。

唐若拿过一根劈成四分之一的柴火放在身后，坐到了傅九洲身边。

傅九洲端端正正地坐着烤衣服，看都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