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瞅着庞士元烧得红彤彤的脸,又看看他攥着自己手腕的手,那手瘦得骨头节儿都能数得清。
昨儿夜里给庞士元换被汗浸湿的中衣的时候,他瞧见庞士元背上的鞭痕了,新伤加旧伤的,就跟一条特别吓人的蜈蚣似的。
凤栖营的人都说这是“紫微星余孽活该受的”,可诸葛心里明白啊,庞士元被俘虏的时候才十六岁呢,连紫微星的军旗都没碰过。
“我不走。”诸葛说着就躺下来,把庞士元拉进怀里。
炭盆的热气烘着后背,庞士元的脸贴在诸葛的颈窝那儿,烫得吓人。
诸葛伸手在他背上顺着气儿,手指头肚儿轻轻拍着他后背说:“睡会儿吧。”
“不睡。”庞士元往他怀里又拱了拱,“我有事儿想问你呢。”
“嗯?”
“下个礼拜……你之前说忙完了就带我回紫微星。”庞士元的手指头揪着他的衣襟,“要是紫微星……还没灭亡呢?”
诸葛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
窗外的雪啊,下得更密了,扑在窗纸上沙沙沙地响。他记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夜,自己就站在帅帐里头,瞅着地图上紫微星那地儿被红笔给圈起来了。主将当时就讲:“紫微星靠着天险呢,要是不降,那就屠城。”
他啥也没反对,就给庞士元求了条命。那时候庞士元是紫微星守将的小书童呢,被逮住的时候正缩在马厩里,怀里还抱着半本《齐民要术》。
“紫微星投降了。”他说,“可主将还是把城给屠了。”
庞士元的手指一下子就攥紧了。
诸葛轻声说道:“我不后悔下那道围歼的命令。不过……要是当时知道你在城里头,说不定会派一小队人先把你给抢出来。”说着,他低下头在庞士元的头顶上亲了一下,“而不是等你被抓来当俘虏。”
庞士元一声没吭。
他能听到诸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震得他耳朵怪痒痒的。
炭盆里又有一颗火星爆开了,那暖烘烘的光把帐子都映得泛着橘黄色。
诸葛的手在他后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就跟小时候姐姐哄他睡觉一个样儿。
“睡吧。”诸葛又说了句。
庞士元就把眼睛闭上了。
他又想起紫微星的春天了,姐姐在桃树下给他煎药呢,药罐子里飘着枣子的香味儿。
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得在书斋里抄书呢,直到城被攻破那天,马蹄声把所有的安宁都给踏碎了。“要是紫微星还在的话……”他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也许……”
“也许啥呀?”诸葛低下头看着他。
嘿,庞士元已经睡过去了。
眼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儿呢,烧得红彤彤的脸就贴在他的颈窝那儿,呼出的气暖乎乎的。
诸葛给他把被角掖了掖,眼睛看向窗外飘着雪的夜空——紫微星那个方向,现在恐怕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吧?
不过怀里这个家伙,热乎得就像一团火似的。
他低下头,在庞士元的眉心轻轻吻了一下,小声说道:“等你病好了啊,我就带你去紫微星。”他的手摸着庞士元后颈上的旧伤疤,那是被凤栖营的士兵用刀背砍出来的,“我欠你的,总是要还的。”
庞士元在睡梦中缩了缩身子,往他怀里又钻得更紧了点儿。
炭盆里的火慢慢变小了,雪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洒在两人叠在一起的手上。
诸葛的手背上还留着为他挡刀的伤疤呢,庞士元的手腕上有一道细细的红印子——那是刚才喂药的时候,他抓得太用力弄出来的。
窗外的雪还在不停地飘啊飘,落在柴门上,落在青瓦上,也落在诸葛还没来得及换下的黑色大氅上。
不过屋里可暖和了,暖和得就像……就像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还能得到的那种家的感觉。庞士元在梦里身子微微一动,嘴唇轻轻开合,吐出半句:“要是紫微星……还在……”
这声音轻得就跟一片雪花似的,可飘进诸葛亮耳朵里,却烫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