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沉重的水银,缓缓沉降在这片被遗忘的遗迹角落。断壁残垣在昏黄光线下投下扭曲的、仿佛凝固的巨爪阴影,无声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血腥气、尘土腐朽的气息、以及那三个垂死邪修身上散发的甜腥毒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死亡氛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柳三娘背靠冰冷的符文残墙,急促的心跳如同擂鼓,撞击着肋骨,在死寂中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轰鸣。萧遥那冰冷的三条规则,如同三把无形的寒冰匕首,精准地钉入了她刚刚因希望而滚烫的心脏。
“一切听我安排……”
“沉星引不得示人……”
“遇险不救……”
每一个字都带着绝对理性的冷酷,碾碎了她作为一个寻妻者可能怀有的任何温情幻想。这不是结盟,这是赤裸裸的依附,是拿命换一个渺茫机会的契约。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脊椎,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但当她抬起头,迎上萧遥那双深邃、平静、仿佛能倒映出星海沉浮却又毫无波澜的眼眸时,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猛地冲散了恐惧。
林风温暖的笑容在脑海中闪过,清晰得如同昨日。十年泥沼般的挣扎,无数个被绝望啃噬的夜晚,早已将她的灵魂磨砺得如同淬火的精钢。屈辱?不甘?恐惧?在“找到他”这个唯一的执念面前,统统不值一提!
“只要能找到他,是死是活,我柳三娘认了!这条命,就押在萧公子手上了!路上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她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的血块,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艳红残破的裙裾无风自动,并非灵力激荡,而是身体因极度紧绷而引发的细微震颤。那双桃花眼中,所有属于“醉仙坊”老板娘的世故、精明、甚至方才的惊悸都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火焰。她不再是那个在赌徒酒鬼中周旋的老板娘,而是一个被十年执念彻底点燃的复仇者、寻夫者。
萧遥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那平静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星芒流转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他没有赞许,没有鼓励,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动作轻得像羽毛落地。
“好。”
一个字,尘埃落定。
他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场决定生死的对话从未发生。目光转向地上三个仍在痛苦呻吟、气息奄奄的邪修。
“处理掉。”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吩咐清理几件碍事的垃圾。
凌清雪动了。她一直如同沉默的影子般站在萧遥身侧,此刻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那因剧毒反噬而蜷缩抽搐的瘦高邪修身旁。清冷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眼前并非活物。她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抹冰寒刺骨、近乎透明的剑气,迅捷如电地点在瘦高邪修的眉心。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瘦高邪修所有的抽搐、哀嚎瞬间停止。那乌黑肿胀的脸上,狰狞痛苦的表情凝固,随即蒙上一层死灰。他眼中最后一丝恶毒的光,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整个过程快得令人心悸,没有挣扎,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生命被精准收割的冰冷效率。
柳三娘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那无声的剑气刺了一下。她看着凌清雪那张清丽绝伦却毫无表情的脸,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这个少女的杀伐果决,丝毫不逊于萧遥的深不可测!
矮壮邪修目睹同伴瞬间毙命,惊骇欲绝,麻痹的右臂拼命想要撑起身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气流声,眼中充满了哀求。然而,凌清雪的身影已经如同飘忽的雪花,出现在他面前。
同样的并指。
同样的点落眉心。
同样的无声死亡。
最后轮到那跪在地上、筋骨尽碎、气海已破的侏儒。他甚至连恐惧的表情都无法做出,只有空洞绝望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凌清雪靠近的身影,喉咙里发出漏气般无意义的嘶声。
凌清雪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指尖剑气微吐。
侏儒的身体彻底软倒,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破布袋。
三个筑基期邪修,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彻底归于寂静。遗迹角落的死寂变得更加纯粹,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凌清雪做完这一切,如同拂去衣袖上的尘埃般自然,无声地退回到萧遥身后,再次化为那道沉默的影子。
萧遥对此视若无睹,仿佛只是清理了几块挡路的碎石。他的注意力,重新落回柳三娘小心翼翼铺在断石上的那张古老皮卷地图。深沉的棕褐色皮质上,银粉勾勒的扭曲线条和暗红涂鸦的危险标记,在昏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路线。”他开口,言简意赅,手指点在皮卷上他们目前所在的这片遗迹角落附近一个模糊的标记点。那标记点周围布满了代表空间不稳定(细微的波浪纹)和古老禁制残留(断裂的锁链符号)的标识。
柳三娘强行压下目睹杀戮带来的心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从我们现在的位置,要穿过这片‘断魂回廊’遗迹的核心区。根据一些零碎的信息,这里空间结构异常脆弱,残留着上古大战崩碎的禁制碎片,如同看不见的锋利刀片悬浮在空气中,极难察觉。而且,据说有‘影噬兽’出没,它们能融入空间裂缝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吞噬生灵神魂。”
她的指尖沿着皮卷上一条极其曲折、如同迷宫般的银色虚线移动,这条线在代表“断魂回廊”的混乱区域中艰难穿行。“这是我推测的、避开几处已知大型禁制陷阱和影噬兽巢穴的路径。但无法保证绝对安全,空间裂缝的位置是流动的,影噬兽的习性也捉摸不定。”
萧遥的目光在那片混乱的标记区域缓缓扫过,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在交织、计算。他伸出食指,指尖并未凝聚灵力,只是悬停在皮卷上方寸许,沿着柳三娘指出的那条虚线缓缓移动。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指尖仿佛在感应着皮卷上残留的、无形的空间波动和禁制气息。
柳三娘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看到萧遥的指尖在移动到虚线某个转折点时,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偏移了半寸,在皮卷上空划出了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新的、更贴近一片暗红涂鸦边缘的弧线。
“这里,”萧遥的声音低沉响起,“空间褶皱异常,残留着‘裂空禁’的碎片气息,强行穿过,十死无生。绕行此处外侧,贴近‘湮灭之痕’边缘,虽有被边缘空间乱流卷入的风险,但利用回廊本身的石柱结构作为锚点,配合身法,尚有三成生机。”
他的指尖继续移动,在另一个看似宽阔的节点上空再次偏移。“此地看似安全,实则是影噬兽最喜爱的‘阴影陷阱’,光线在此处扭曲,感知会被蒙蔽。需以极快速度、直线冲刺通过,绝不能有丝毫停顿或试探。”
柳三娘听得心惊肉跳,冷汗再次浸透后背。萧遥所指出的这两处凶险,她收集的信息里要么语焉不详,要么判断截然相反!若非他点破,按照她原本的路线,几乎是自投罗网!这男人对空间和禁制的理解,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仅仅依靠对地图的“感应”,就修正了路线,规避了她完全未知的致命陷阱!这需要何等恐怖的阅历和洞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