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冰冷粘稠的黑暗里浮沉。
每一次试图挣脱,都带来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意识最核心、最脆弱的地方。那不是伤口,更像是在存在的根源上,被打下了一个冰冷、绝对、不容置疑的印记。每一次微弱的思维火花,都会引来那烙印针扎似的警告和灼烧,提醒他:你被标记了,你被锁定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个至高存在的冰冷注视之下。
“呃……”
一声破碎的呻吟,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干涸和血腥。萧遥猛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天旋地转。强烈的光线刺入瞳孔,带来针扎般的痛楚,他不得不立刻闭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敢再次尝试。
头顶,是洗过一般的湛蓝天空,几缕薄如蝉翼的白云悠悠飘过。阳光穿过枝叶扶疏的树冠,在眼前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微风吹过,带着青草被碾碎后散出的清新汁液气味,混合着泥土的微腥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淡雅甜香。身下是柔软的、厚实的草丛,有些湿润,隔着残破的衣物传递着大地温凉的触感。
鸟鸣声。
清脆的,婉转的,带着无忧无虑的生机,从四面八方响起,钻进他嗡嗡作响、依旧残留着天道冰冷意念轰鸣的耳朵里。
太普通了。普通得近乎奢侈。
这就是主世界,物质位面。一个他拼尽所有,甚至赌上存在本身,才得以重新呼吸的地方。
他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每一口带着草木芬芳的空气涌入肺腑,都像是在给干涸龟裂的土地注入清泉。一种前所未有的“接纳”感包裹着他。身体不再被无形的世界壁垒所排斥、挤压,那些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天罚预兆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久违的、稀薄而平和的天地灵气,不再是致命的毒药,而是如同最温柔的抚慰,丝丝缕缕,自地、缓慢地渗入他近乎枯竭、处处是裂痕的躯体。尽管这点灵气对于他此刻的伤势杯水车薪,却带来了劫后余生最真切的实感——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
这四个字在混沌海那绝对的死寂和天道的漠然注视下,重逾万钧。
然而,这重生的庆幸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灵魂深处,那个冰冷、坚硬、如同嵌入意识核心的异物——天道烙印,猛地悸动了一下。
嗡!
一股无形的、绝对的力量瞬间收紧!它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扼住了他意识的咽喉,掐灭了他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轻松。同时,头顶上方,悬浮的混沌欺天石核心处,那枚复杂玄奥、代表着至高权柄的“秩序之印”,也随之出黯淡却不容忽视的微光,如同冰冷无情的独眼,与灵魂烙印的悸动遥相呼应。
枷锁!
两重枷锁!
一个烙印在灵魂本源,如同一个随时会自爆的终极监控炸弹,连接着天道那冷漠无情的裁决意志。一个附着在欺天石核心,既是屏障,更是项圈,是狗链,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的生存,是赊来的。你的自由,是虚假的。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天道的绝对注视之下。一旦你引“秩序失衡”过那条无形的红线,抹除,将是瞬息而至的终极结局。
冰冷、窒息、绝望……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淹没了山谷里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萧遥眼中的那点微光迅黯淡下去,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更深的忌惮所取代。这新生,从一开始就被套上了沉重的镣铐。
“咳咳…咳…”喉咙里涌上的腥甜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现这个念头是如此奢侈。
动不了。
完全动不了。
四肢百骸像是被彻底拆散,又被粗糙地缝补在一起,每一寸肌肉、每一条肌腱都传递着断裂般的剧痛。骨头,尤其是脊椎和四肢长骨,遍布着细密的裂痕,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成齑粉。经脉,曾经容纳浩瀚混沌之力的通道,此刻萎缩、堵塞、扭曲,如同被烈火烧灼后又干涸龟裂的河床,稍微凝聚一丝意念去内视,都引来撕裂魂魄般的反噬和灵魂烙印冰冷的警告灼烧。
他只能像一摊真正的烂泥,瘫软在这片花草丛中,任由身下的湿意浸透残破的衣物。身上的衣物早已看不出原貌,被混沌气息侵蚀得千疮百孔,又被凝固的暗金色道血和体内渗出的污血黏连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稍一牵动就是钻心的疼。脸上糊满了血污、汗渍和混沌海的尘埃,头纠结成团,整个人散着浓重的血腥和一种混沌特有的、近乎腐朽的衰败气息。
他躺在这里,与这宁静祥和、生机勃勃的山谷格格不入,像一块从天而降、饱经摧残的陨铁碎片,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惨烈印记。
意识在剧痛和烙印的冰冷警告中沉沉浮浮。他努力集中涣散的思绪,回忆着脱离混沌海前的最后片段。
混沌欺天石……那新生的、带着枷锁的石头,在最后关头,如同一个忠诚又无奈的向导,牵引着他破碎的躯壳,在死寂狂暴的混沌海中随波逐流。不知漂流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在那片混乱之地毫无意义。他只能被动地感受着无休止的痛苦,在昏迷与半醒间挣扎,每一次清醒,都感觉灵魂的灯火又黯淡一分。
直到……混沌欺天石核心的秩序烙印与主世界壁垒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它积蓄起最后的力量,并非蛮横地冲撞(那会立刻招来天罚),而是极其精妙地模拟出一种“回归”的规则波动,像一把钥匙,在坚固的世界壁垒上,“润滑”并短暂地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细小裂缝。
裂缝外,不是狂暴的混沌乱流,而是这方山谷的宁静一角。那瞬间涌入的、平凡而真实的草木气息,成了支撑他最后意志的甘泉。他用尽残存的所有神念,催动了石头……
然后,坠落。穿过裂缝。身后是无声弥合的混沌入口。
再睁眼,便是此地。
回忆带来的并非慰藉,反而加剧了灵魂烙印的冰冷存在感。他艰难地转动唯一还算自由的脖颈,视线扫过四周。
山谷不大,三面环着不算陡峭的山坡,覆盖着茂密的、生机勃勃的树林,以松柏和阔叶乔木为主,郁郁葱葱。一条清澈的溪流在不远处潺潺流过,水声淙淙,反射着粼粼的日光。溪边生着大片不知名的野花,白的、黄的、紫的,星星点点,在微风中摇曳。鸟雀在枝头跳跃鸣叫,偶尔有松鼠之类的影子飞快地蹿过树干。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温暖而干燥。
灵气……稀薄得可怜。比记忆中的余烬村还要稀薄数倍。这里就像主世界最边缘、最贫瘠、最被遗忘的角落。对于曾经纵横混沌海、直面天道化身的他而言,此地的灵气浓度,简直如同沙漠之于海洋。
但此刻,这稀薄,这贫瘠,却成了他最大的慰藉。稀薄,意味着不易引动力量;贫瘠,意味着天道意志的注视也相对薄弱。这里,是绝佳的……“养伤”之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苟延残喘”之地。
余烬村……那个他最初降临、也倾注了心血的地方,第一个浮现在脑海。回去?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灵魂烙印骤然加剧的冰冷刺痛狠狠掐灭!
“呃啊!”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