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扛着走到半路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田埂上那几个娃娃,张大的嘴巴足以塞进鸡蛋,却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珠子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懵懂的惊骇。
萧遥头顶,那枚一直散着温润微光的混沌欺天石,在那妖鸦崩灭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光晕似乎比之前凝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仿佛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小石子,荡开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同时,一股极其隐晦、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的悸动,毫无征兆地从他灵魂最深处炸开!那是烙印在元神核心的天道印记被触及边界时出的严厉警告!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识海!
“唔……”
萧遥闷哼一声,端酒坛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抖,几滴琥珀色的酒液溅落在他洗得白的粗布裤腿上。他眉心骤然蹙紧,脸色在晚霞映照下似乎更苍白了一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与虚弱感瞬间蔓延四肢百骸,仿佛那随意的一弹指,抽走的不是力量,而是他生命本源的一部分。他立刻收敛了所有外溢的气息,将身体更深地陷入老槐树根虬结的阴影里,如同受伤的野兽缩回巢穴,默默对抗着那来自规则层面的反噬与压制。
头顶的欺天石光芒缓缓平复,重新稳定下来,但那丝警告带来的冰冷余悸,却如同附骨之蛆,盘踞不去。代价。每一次动用力量,哪怕微不足道,都是向深渊边缘试探一步。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的红光,在刚才妖鸦彻底湮灭的核心位置,悄然亮起。
那并非火焰,而是一枚约莫鸽卵大小、通体浑圆的血玉珠!它悬浮在离地三尺的半空,静静旋转着,散出粘稠如血浆的光晕。玉珠表面,布满了细密如蛛网、不断扭动变幻的暗金色纹路,散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硫磺味以及一种深渊特有的、能侵蚀心智的疯狂战意!
这气息甫一出现,刚刚因妖鸦湮灭而稍稍放松下来的忘忧村生灵,瞬间再次陷入更深沉的恐惧。田埂上的村童们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往村里逃。老张头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牙齿咯咯打颤。
血玉珠无视周遭的惊恐,它旋转的度越来越快,表面的暗金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增殖!嗡——!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魔音震荡开来。血玉珠猛地爆开!
并非碎裂,而是化作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猩红血雾!血雾急翻涌、凝聚,在萧遥面前不足一丈的虚空中,勾勒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全息景象:
大地龟裂,熔岩如同巨兽的血管在黑色的焦土上蜿蜒流淌,喷吐出灼热的毒烟和刺鼻的硫磺。天空是永恒凝固的污浊暗红,低垂得仿佛要压垮大地。在这片地狱般的背景中,几座如同小山般巨大的漆黑犄角,扭曲断裂,深深插入沸腾的血池!犄角根部残留着撕裂的皮肉和森白的骨茬,粘稠的、冒着气泡的紫黑色魔血正汩汩涌出,汇入那令人作呕的血池!
而在那断裂的魔角山峦之巅,一道身影傲然矗立。
战红缨!
她不再是萧遥记忆中那个在余烬村扛着巨斧、眼神倔强的少女模样。暗红色的狰狞铠甲覆盖全身,关节处探出锋利的倒刺,胸甲上布满了深刻的爪痕和能量灼烧的焦黑印记。那标志性的巨大战戟,此刻正斜斜地拖在身后,戟尖深深没入脚下的巨大魔角之中,粘稠的魔血顺着戟杆缓缓流淌,在熔岩映照下反射出妖异的光泽。她头盔的面甲掀起,露出那张线条愈冷硬、沾染着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干涸血污的脸庞。曾经明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纯粹到极致的战斗火焰。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刚刚凝固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她的脚下,不仅仅是一座魔角。视线拉远,在那熔岩血池的边缘,赫然还堆叠着另外几具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残骸!一具覆盖着厚重黑曜石甲壳的巨虫尸体,甲壳被巨力生生砸穿,露出里面蠕动着的、尚未死透的内脏组织;一头生着三颗腐烂龙的巨兽,脖颈被狂暴地拧断,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更远处,一尊如同移动城堡般的岩石巨魔,被拦腰斩断,断面光滑如镜,上半身还保持着挥舞巨臂的姿势,凝固在熔岩喷的瞬间……
五具形态各异、散着滔天凶威的深渊魔君残躯,如同五座用血肉和绝望堆砌的恐怖景观,拱卫着中心那持戟而立的血色身影!仅仅是这凝固景象散出的余威,就让萧遥面前的空间微微扭曲,空气中弥漫开令人窒息的血腥与硫磺风暴!
突然,画面中的战红缨动了。她猛地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画面的“镜头”——也就是萧遥的方向——虚空一抓!
“嗤啦!”
一道由纯粹战意和未干魔血凝聚而成的猩红利箭,撕裂凝固的画面,破空而来!那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裹挟着深渊的硫磺风暴和魔君临死的怨毒诅咒,瞬间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直射萧遥眉心!
这一次,萧遥没有动。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那支足以洞穿山岳、令普通修士神魂俱灭的血箭,在距离他眉心三寸之处,如同撞上了一层绝对无法逾越的屏障,无声无息地溃散开来。粘稠的魔血和狂暴的战意能量并未四溅,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精准地捕捉、收束,重新凝聚!
溃散的血光与战意并未消失,而是在萧遥面前飞汇聚、凝结,最终化作一方巴掌大小、形制古拙的暗红玉牌。玉牌入手微沉,带着熔岩般滚烫的触感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正面,是以凌厉如刀劈斧凿的笔锋刻着三个杀气腾腾的大字:
【战红缨】!
每一个笔画,都仿佛是用敌人的骨粉和魔血浇筑而成,透着一股直冲霄汉、不死不休的惨烈战意!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铿锵、如同金铁交鸣的女声,直接在萧遥的识海深处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渊血战的硝烟和斩断魔骨的决绝:
“魔域七君主,已斩其五!筋骨尽碎,魔魂俱灭!待尽屠之,携其级与翻倍酒钱,再战于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悬浮于玉牌上方的血色景象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画,骤然崩解,化作点点猩红流光,消散在忘凉的晚风里。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硫磺血腥味也随之淡去,只剩下那枚小小的血色玉牌,安静地躺在萧遥摊开的掌心,兀自散着灼人的热意和无声的挑衅。
村口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数息,才被远处村童压抑的抽泣和老张头粗重的喘息声打破。
萧遥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肉里的战帖玉牌。那“翻倍酒钱”四个字,在晚霞余晖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嗤笑一声,另一只手抓起了脚边那只硕大的、用某种不知名黑色兽皮封口的酒坛。
这坛子,正是随那妖鸦一同而来。坛身遍布细密的划痕和干涸的暗紫色污渍,显然在深渊经历了不短的路途。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硫磺、铁锈、浓烈血腥以及某种腐败花朵甜香的奇异气息,正从坛口兽皮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啧……”萧遥咂了咂嘴,屈指在坛口的兽皮封泥上轻轻一弹。
“啵”的一声轻响,坚韧的兽皮封口应声而裂,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