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想到昨日同裴掠火的对话,心头终于多了几分了然:“是吗……”
因为一剑的意气,就要放弃自己多少年的辛苦所学?
李闲默然,不知如何评价。
陈桃枝继续抱剑势,李闲枕着手臂看练剑阁的天花板,珍稀异常的真如铁上是一道道剑气划痕。
不必多说,自然是陈桃枝多年练习所致。
练剑阁良久沉默,李闲才终于开口:“剑就那般好吗?能让你们一个个步入剑途,欲图攀顶入云。”
这句话,不知是在问陈桃枝,还是问他自己。
陈桃枝仍旧是沉默,能听出李闲话中的倾羡,却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李闲眼神游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口中却是兀自说着:“父亲说剑攻伐尤甚,杀伤尤甚,非君子不可执。所以练剑要先练剑心,无剑心,则必为剑奴。你觉着呢?”
陈桃枝原本不想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的,但李闲竟然就此没了下文,显然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浅吐一口气,说道:“李叔在剑道一途见解颇深,此话自然不虚。”
“何以见得?”
“攻伐之器,人执之,本就是一场同心头恶蛟的搏斗。凶器在手,恶蛟抬头,无时无刻不在拷问自己眼前之人杀还是不杀。若是说其他兵器还稍有些余地思考,攻伐至上的剑则是念头一定,无所不杀。剑道若海,养出的恶蛟也如龙。”
李闲询问道:“刀枪棍棒,何者不逞凶?何者不压强?偏偏留了这剑先问心关?”
“呵,”陈桃枝对李闲这个幼稚的问题有些不屑,但还是回答道,“刀有刀背之回,枪有枪杆之回。毫无锋利的棍棒更不必说,全凭内心预备使多大力而伤人。”
“剑不一样,只有剑柄留给出剑者握持,一旦挥出,无所不斩。所以剑必须有鞘收敛锋芒,但最重要的剑鞘,只能是问心。”
陈桃枝缓口气,继续讲道: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平与不平是天理,人未必能全然领会。若无剑心,只有眼前的不平,一任心头恶蛟张扬而随意出剑,自然便就成了沉溺于杀戮的剑奴。”
李闲长叹一口气,道:“好一个眼前的不平。”
陈桃枝说道:“本就有。多少恶人拿起自己的过往向无辜者抽刃?一句天道不公成了他们放纵自己的理由,以强凌弱,自拿起凶器那一刻便开始了。”
“砥砺剑心,便是叩问心门剑为何出。争锋还是佑弱?问定心路,而后出剑,方为剑主。”
陈桃枝的话语在空荡的练剑阁中回荡,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如小姑娘自身的剑心澄明。
李闲偷偷瞥了一眼仍在抱剑势的陈桃枝,只见她意气风发,肆意张扬。
就像喝了酒,仗剑问天的父亲一般。
陈桃枝说的这些道理他都懂的,是父亲掰开揉碎讲给他听的。
在剑道一途,李闲从未质疑过父亲的话语,更遑论李醉鹤反复重复的那句“无剑心不练剑”。
陈桃枝总是问他为何不练剑,李闲也总是沉默以对。
其实答案就在这句话上。
不似陈桃枝那般天生剑心通明,李闲的剑心天生碎得宛若渣滓一般——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难得的天赋,反向的那种。
李醉鹤头一次跟李闲讲“剑心”相关事情,是小李闲为救一窝喜鹊幼鸟,挥剑斩伤一只野猫。
他无限怜惜地站在树上安抚那窝被吓得浑身哆嗦的幼鸟时,丝毫没有注意到野猫一瘸一拐、仓皇逃窜的身影。
已然除恶,何必关心那凶手的死活?
这一幕被屋檐上偷摸喝酒的李醉鹤看到了,他向小李闲招了招手,说了上述的那些话——口气同陈桃枝都是一般无二。
小李闲自然不服气,倔强地回问道:“难道剑主就会任由野猫欺凌小鸟,自己仗剑一言不发不成?那剑也太没用了吧?”
李醉鹤将酒壶别在腰间,说道:“你随我来。”
说罢,李醉鹤便唤了剑,让李闲脚踩在上面,领着李闲追上野猫的身形。
当他们终于在一处残破的石板处停下脚步时,石板下方的场景让刚刚还振振有词的李闲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