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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画屏秋色动 玉漏暗香浮(第1页)

第一节:秋色侵朱阙

寅时三刻,宫墙内尚功局的青砖地上已铺了层薄霜,寒气自砖缝间渗出,凝成细碎的冰晶,在微弱的晨光中闪烁如星。沈知白披着月白缠枝莲纹斗篷穿过回廊,斗篷边缘绣着银线暗纹,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浮动,似水波荡漾。绣鞋踏过水磨砖缝里蜷缩的枯叶,出细微的碎裂声,惊起几粒露珠滚入太湖石孔窍,出清泠的声响,宛如珠落玉盘。

檐角鎏金铃铛突然轻颤,在微凉的晨风中摇曳出细碎的清音。她驻足仰头,望见老梧桐枝桠间悬着的彩胜——那是她亲手所制的金丝凤凰,每一根羽翼皆以极细的金线编织,凤凰引颈欲飞,栩栩如生。八百颗瑟瑟珠缀于其上,在晨光中泛着孔雀蓝的幽芒,恰似贵妃眼角那颗泪痣,神秘而冷艳。

&0t;沈司饰,娘娘催问《花信风》秋册了。&0t;小宫女捧着螺钿漆盘碎步追来,漆盘上的螺钿花纹在晨光中泛着七彩微光。盘中琉璃盏盛着新采的梧桐泪,那琥珀色的树脂凝着初秋寒露,晶莹剔透,倒映出沈知白眉间微蹙的涟漪。她伸手接过琉璃盏,指尖触及盏壁,凉意沁入肌肤,似有若无地提醒着她时辰的紧迫。

画室内沉水香氤氲缭绕,香气幽深绵长,似有若无地缠绕在鼻尖。十二扇檀木屏风依次排开,屏风上《二十四番花信风》已绘至立秋,每一幅皆是精工细作,笔触细腻,色彩明丽。沈知白将青金石在端砚中细细研磨,石青色的粉末渐渐溶于清水,化作一汪深邃的蓝,宛如秋日的晴空。

忽见案头多出个剔红缠枝莲纹盒,盒身朱红如血,缠枝莲纹蜿蜒盘绕,精致非常。她指尖轻触盒盖,触感温润如玉。掀开盒盖,竟是琥珀核桃,每一颗皆晶莹剔透,果壳上以游丝毛雕镂着《璇玑图》残句,字迹纤细如,却清晰可辨。日光斜照时,内里雄黄粉泛着蛇信般的暗红,诡谲而艳丽。

她拈起一颗核桃,指尖微凉,琥珀色的外壳在光线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那雕镂的诗句隐约可见:&0t;心之忧矣,曷维其已。&0t;字字如针,刺入眼底。她眸色微沉,心中似有暗流涌动。这盒核桃来得蹊跷,宫中何人能雕出如此精细之物?又是何人知晓她喜食琥珀核桃?

窗外忽有风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几片枯叶飘落,掠过窗棂,落在案头。她抬眸望向窗外,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宫墙的轮廓渐渐清晰。时辰不早,她敛了心神,将核桃轻轻放回盒中,合上盖子,指尖却仍残留着一丝凉意。

画案上的《花信风》秋册尚需完成,贵妃的催促犹在耳畔。她提笔蘸了青金石颜料,笔尖轻触绢面,一朵秋海棠渐渐成形,花瓣舒展,似有暗香浮动。然而,她的心思却难以集中,那盒琥珀核桃如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宫中的日子向来如履薄冰,一步错,满盘皆输。她深知,这看似精致的礼物,或许暗藏杀机。雄黄粉的暗红,游丝般的字迹,无一不在提醒她——有人正在暗处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笔尖微微一顿,一滴颜料不慎滴落,在绢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蓝。她轻叹一声,取过帕子轻轻擦拭,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那抹痕迹。正如这宫中的暗流,一旦泛起,便再难平息。

晨钟自远处传来,悠长而沉重,回荡在宫墙之内。沈知白抬眸望向窗外,天光已大亮,宫人们开始忙碌起来,脚步声、低语声渐渐清晰。她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重新提笔,继续描绘那未完成的秋海棠。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完成《花信风》秋册。至于那盒琥珀核桃背后的秘密,她只能暂且搁置,待日后再细细探查。

秋色渐深,宫墙内的暗流亦愈汹涌。而她,唯有步步为营,方能在这深宫之中保全自身。

暗香浮玉案

画案上的青瓷笔洗忽然泛起细密涟漪,沈知白悬腕的手顿了顿。窗外飘来一缕异香,混着沉水香的清冽,竟带着几分熟悉的苏合香气息——那是御药房特供的安神香,唯有太后寝殿才得常用。她搁下狼毫笔,见案头宣纸上未干的墨迹里,不知何时落进半片金箔,边缘锯齿如被利齿啃噬。

&0t;沈司饰。&0t;门外传来三声轻叩,节奏恰似更漏报时。老宫女捧着鎏金暖炉立在阶前,炉顶仙鹤衔珠的缝隙间飘出袅袅青烟。那布满皱纹的手递来一卷杏黄绫帕,帕角绣着缠枝忍冬纹,针脚却比尚服局惯用的稀疏三分。&0t;太后赏的松烟墨,说是给《花信风》添色用。&0t;

沈知白接过时触到帕中硬物,绫帕散开,露出半截断簪。簪头累丝金凤缺了左眼,镶嵌的瑟瑟珠不翼而飞,断口处沾着暗红碎屑。她指尖微颤,这分明是去年贵妃生辰时,自己亲手设计的九凤衔珠步摇。

老宫女浑浊的眼珠映着晨光:&0t;昨儿夜里,永巷井台边拾得的。&0t;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云板声。七八个太监提着素纱灯笼跑过街道,灯笼上&0t;承乾&0t;二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沈知白攥紧断簪,簪尾尖锐处刺得掌心微痛——承乾宫,正是贵妃居所。

画室东南角的铜雀烛台突然爆了个灯花,惊得她转头望去。却见昨夜未收的《月令七十二候图》卷轴上,霜降三候&0t;豺乃祭兽&0t;的朱砂批注旁,多出几行蝇头小楷。沈知白凑近细看,竟是《本草拾遗》的记载:&0t;雄黄见血,其毒立&0t;

窗外传来翅膀扑棱声,一只绿头鸭大小的青鸾纸鸢卡在梧桐枝桠间。纸鸢右翼撕裂处露出内衬的桑皮纸,隐约可见墨迹。她取来金剪挑下纸鸢,展开褶皱处,竟是半张尚宫局的对牌票拟,朱批&0t;准&0t;字缺了最后一捺,倒像柄出鞘的短刀。

螺钿漆盘突然从案几滑落,新调的藤黄颜料泼洒在地,竟浮出几星银光。沈知白蹲身查看,现砖缝里嵌着三根银针,针尾缀着米粒大的珊瑚珠——这分明是岭南贡的苗绣技法。针尖沾着可疑的紫黑色,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更漏滴答声里,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尚寝局报失的记载:贵妃枕畔的鎏金熏球,莫名少了半截银链。当时众人都当是宫婢疏忽,如今这银针上的珊瑚珠,与熏球链坠的形制分毫不差。

檐角铁马突然叮当作响,一阵穿堂风卷着梧桐叶闯进来。叶片打着旋儿落在《花信风》画稿上,叶脉间竟有细密针孔拼成的卦象。沈知白对着光细看,叶片背面用蜜蜡粘着张蝉翼薄的薛涛笺,笺上胭脂写着:&0t;酉时三刻,太液池北。&0t;

她将笺纸凑近烛火,遇热竟显出第二行字迹:&0t;当心梧桐泪。&0t;正惊疑间,门外传来细碎脚步声。小宫女捧着描金食盒进来,盒盖未开已溢出桂花香。掀开却见糖蒸酥酪上插着支银签子,签头穿着的不是惯用的红绸花,而是朵蔫了的六月雪——那正是太后最厌的白花。

沈知白拈起银签,现签尾刻着极小的&0t;内&0t;字。这是内官监特制的验毒签,向来只配给三品以上妃嫔。签身比寻常的短了寸许,断口处还沾着星点丹蔻,恰与昨日贵妃染的&0t;凤仙泣血&0t;颜色相同。

远处传来沉闷的钟声,惊起满庭寒鸦。她望向窗外,现日影已过午时三刻。案头漏刻显示未时将至,铜壶里的浮箭却迟迟未动——有人故意冻住了计时的浮箭。沈知白用银簪轻敲壶身,冰裂声里浮箭突然下沉,箭尾系着的红绳上,赫然缠着半片染血的指甲。

沈知白盯着那半片指甲,指尖的寒意直窜脊背。指甲边缘修得圆润,染着褪色的蔻丹,内侧还粘着丝缕皮肉——这分明是生生从甲床上撕下来的。她忽然想起前日内务府上报的失踪宫女名录,其中浣衣局的碧桃最擅染甲,失踪当日还去尚仪局领过凤仙花汁。

窗外传来窸窣响动,画案上的《月令七十二候图》无风自动。卷轴滚落时带翻青瓷笔洗,混着银针的颜料在宣纸上洇开诡异的靛蓝色。沈知白俯身收拾,突然现砖地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组成个歪斜的&0t;井&0t;字。她用银簪轻刮划痕,竟带出些暗红色粉末,闻着有股铁锈混着沉香的古怪气味。

食盒里的酥酪突然塌陷,乳酪表面浮出细密气泡。沈知白猛地后退半步,看着银签上的六月雪以肉眼可见的度黑枯萎。窗棂投下的光影里,她忽然注意到自己袖口沾着几点金粉,正是断簪上缺失的凤目镶嵌料。昨夜查验尚服局账册时,明明还未曾

&0t;沈大人!&0t;小太监慌慌张张撞开门,怀里抱着的鎏金唾盒咣当落地。盒盖摔开的瞬间,十几颗瑟瑟珠滚了满地,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紫光。沈知白拾起一颗对着光看,珠子内部竟有蛛网般的血丝——这根本不是尚宝司登记的贡品成色。

檐下铁马又响,这次却带着规律的七长三短。她循声望去,现每片铁马背面都用鱼胶粘着薄如蝉翼的金箔,拼出半幅《璇玑图》的纹样。最末一片铁马缺了角,断口处粘着撮灰白毛,触感既不像人也不似兽毛,倒像是陈年的蚕丝?

画室西墙的《捣练图》摹本突然簌簌作响,画中仕女的石榴裙无端多了块褐斑。沈知白用银簪轻挑画绢,褐斑下竟藏着针尖大的孔洞,孔沿还粘着半粒未化的冰片。这手法她太熟悉了——去年腊月贵妃中毒案,毒药正是藏在画轴里的冰片夹层。

远处云板声又起,这次却夹杂着断续的筚篥音。沈知白推开北窗,看见承乾宫方向升起青烟,烟中飘着零星的纸灰。一片未燃尽的焦纸落在窗台,残存&0t;药验&0t;二字朱批,笔迹竟与今晨收到的对牌票拟如出一辙。纸灰里还混着几粒黍米大小的白丸,闻着有股刺鼻的雄黄味。

她突然想起什么,疾步走向多宝阁。第三格的红木匣子锁扣松脱,里面收藏的《本草衍义》抄本被翻到&0t;金石部&0t;,页边密密麻麻的批注中,&0t;雄黄见血&0t;四字被指甲划出深痕。书页间夹着的薛涛笺不翼而飞,只余几点胭脂印,形状恰似太液池的平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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