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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岁时宴夏至（第1页）

夏至前一日，皇家避暑山庄的槐花落得正欢，她踏着满地碎玉走进西跨院时，青丝间还沾着几瓣残香。

&0t;沈待诏来得正好！&0t;徐延年挥动麈尾的动作带起一阵松烟墨香。这位国子监画学博士的衣袖上还沾着未干的颜料，显然刚从画案前起身。廊下争论的画学生们纷纷让出一条路，有人偷偷打量这位年轻待诏腰间悬着的羊脂玉坠——那是去年圣上亲赐的《溪山行旅图》临摹褒奖。

沈知白将素绢伞递给书童时，腕间银镯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她正要开口，东厢传来的声音却让满庭槐影都为之一静：&0t;郭熙所谓高远，当如《早春图》中主峰巍峨，绝非徒有形骸之突兀。&0t;

裴砚之立在青桐树下的姿态，像极了他怀中《营造法式》里描画的立柱。月白襕衫的领口绣着细密的云纹，在风中若隐若现。律学助教周慎正低声与他讨论着什么，手中《唐律疏议》的竹纸书页哗哗作响。

&0t;裴司业此言差矣。&0t;沈知白指尖抚过玉坠的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在触及某个刻痕时微微一顿，&0t;李成《晴峦萧寺》何尝不是高远？却以烟岚掩映得含蓄深远。&0t;她说话时，西跨院角门处几个宫婢正捧着冰鉴经过，铜盆里冰块碰撞的声响清脆悦耳。

裴砚之的目光如墨线般精准扫来，在触及她耳后某处时突然一滞：&0t;沈待诏莫非忘了《图画见闻志》所载&039;画山皆有主客尊卑之序&039;？&0t;他袖中滑出一方青铜矩尺，在掌心轻轻敲击，&0t;李营丘虽妙，终不及郭河阳法度完备。&0t;

两厢学子屏息间，礼部员外郎的皂靴已踏碎一地黄槐。这位大人额上还挂着汗珠，腰间鱼袋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0t;诸位大人，明日夏至评画会改在清凉殿举行，太医署说近来暑毒易侵&0t;他说话时，目光不自觉地瞟向沈知白腰间香囊——那里正散着清冽的艾草气息。

夏至寅时的露水凝在澄岚苑的瓦当上，沈知白推开雕花窗棂时，几滴露珠正巧落在砚台里。她执笔勾勒《溪山清夏图》的姿势带着女子特有的柔韧，腕间银镯与青瓷笔洗相碰，出清越的声响。宣纸上未干的露痕映着晨光，像极了《园冶》里记载的&0t;收露研墨法&0t;的完美呈现。

书童捧着《宣和画谱》过来时，被她砚中朱砂惊得倒退半步：&0t;先生怎么又用这红墨？裴司业上月才说&0t;

&0t;《考工记》云&039;青与白相次，赤与黑相次&039;。&0t;沈知白笔尖在砚侧轻轻一滚，朱砂在墨色中晕开如朝霞，&0t;夏至阳极阴生，正宜此象。&0t;她说话时，窗外传来宫人采摘夏至艾的谈笑声。

清凉殿内，二十四张檀木画案已按《周礼》方位摆好。宫学学生们正在青铜冰鉴里放置新采的薄荷叶，国子监生悬挂的吴道子摹本在穿堂风中微微晃动。沈知白展开《溪山清夏图》时，画心处的&0t;米点皴&0t;在晨光中泛着微妙的光泽。

&0t;是《溪山清夏图》？&0t;裴砚之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带着《营造法式》特有的严谨。他手中的象牙尺划过画面时，尺身上的刻度在阳光下纤毫毕现：&0t;沈待诏这&039;米点皴&039;用得倒是潇洒，只是&0t;象牙尺尖突然点在右侧山脚，那里几处皴法确实略显疏密不均。

沈知白轻笑时，间一支白玉簪的流苏轻轻晃动：&0t;裴司业可曾见董源《潇湘图》？真迹中&0t;她的话被一阵骚动打断。礼部侍郎幼子突然倒地抽搐，腰间玉佩砸在金砖上出脆响。

太医署丞的呼喊声中，沈知白已展开随身携带的《清夏听泉图》。这幅绢本设色上的水纹细腻得仿佛能听见潺潺水声：&0t;小公子请看画中凉泉。&0t;她的指尖抚过画面时，袖中飘出几缕安息香的轻烟，&0t;《黄帝内经》云&039;静则神藏&039;，这水纹合了《周易》坎卦之象&0t;

孩童渐渐平静的目光中，裴砚之第一次注意到沈知白作画时的小习惯——她总会在画角留下一个极小的月牙形印记。这个现让他手中的象牙尺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0t;吴道子摹本被人调包了！&0t;周慎的惊呼打破了这微妙的寂静。他手中的《唐律疏议》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露出夹在书页间的一页泛黄画稿——那上面赫然是半个残缺的&0t;宣和&0t;钤印。

《岁时宴·夏至》

&0t;且慢。&0t;沈知白广袖轻拂，腰间玉坠与银镯相击出清越声响。她拾起那页画稿对着晨光细看：&0t;这钤印边缘的朱砂晕染，倒与《宣和画谱》记载的&039;双龙小玺&039;用色如出一辙。&0t;

裴砚之的象牙尺突然横在她眼前：&0t;《历代名画记》有云&039;印色久则沁纸&039;，这朱砂分明是新盖的。&0t;他说话时，尺端精准点在钤印边缘一处细微的龟裂纹上，&0t;《装潢志》记载的宣和裱式，断不会出现这等瑕疵。&0t;

礼部侍郎抱着刚苏醒的幼子挤到近前：&0t;两位大人，这吴道子摹本可是圣上去岁赐给国子监的&0t;话音未落，他怀中的孩童突然指着画稿叫道：&0t;爹爹看！这纸边有朵小花！&0t;

沈知白指尖一顿。在泛黄画稿的右下角，确实藏着个米粒大小的暗纹——是朵五瓣梅花。她腕间银镯突然轻颤起来：&0t;《洞天清录》载&039;南唐澄心堂纸有暗纹者，必是李后主御用之物&039;。&0t;

&0t;荒谬！&0t;律学助教周慎捡起《唐律疏议》，书页翻动间露出更多夹带的画稿：&0t;《唐六典》明确规定，内府藏画皆用&0t;

&0t;用益州黄麻纸。&0t;裴砚之突然打断他，手中矩尺划过画稿纤维：&0t;但这纹理分明是剡溪藤纸。《云林石谱》记载，五代战乱时确有批御用澄心堂纸流落民间。&0t;

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沈知白案上的《溪山清夏图》沙沙作响。画心处的米点皴在风中泛起奇异的光泽，竟与那些可疑画稿上的笔触有七分相似。徐延年突然抚掌大笑：&0t;妙哉！这赝作者倒深得&039;书画同源&039;三昧——你们看这山石皴法，分明是取法沈待诏上月所绘的&0t;

&0t;《寒林平远图》？&0t;裴砚之目光如炬地扫向沈知白腰间香囊，那里正散着与画稿如出一辙的沉水香气息。他袖中的青铜矩尺突然转向她：&0t;《图画见闻志》有载&039;凡摹古画，必先解衣盘礴&039;，沈待诏近日可曾&0t;

&0t;裴司业且看。&0t;沈知白突然从袖中抖开卷《林泉高致》，绢本上郭熙的蟹爪皴与她画稿笔势截然不同：&0t;《画继》云&039;山水古今相师，各有门庭&039;，若论摹古，周文矩的颤笔描才更近此稿。&0t;她说话时，指尖不着痕迹地掠过耳后——那里有道极浅的疤痕正微微烫。

清凉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医院使带着药童匆匆赶来，手中《本草纲目》还夹着艾叶书签：&0t;诸位大人，下官查验冰鉴时现&0t;他掀开最近的青铜冰鉴，薄荷叶下竟藏着几片泛黄的绢布残片。

裴砚之俯身拾起残片，月白襕衫的广袖垂落在冰鉴边缘：&0t;《考工记》&039;青与赤谓之文&039;，这绢本设色分明是&0t;他忽然顿住，因为残片背面的半个钤印正与先前画稿严丝合缝。

&0t;《宣和睿览集》！&0t;徐延年失声惊呼，麈尾差点扫翻墨砚：&0t;这钤印规制与《铁围山丛谈》记载的宋徽宗&0t;

沈知白突然轻咳一声：&0t;徐博士可还记得《癸辛杂识》的记载？&0t;她腕间银镯在冰鉴寒气中凝出细密水珠，&0t;宣和年间确有批画作被内侍调包，用的正是南唐旧纸。&0t;

殿角传来&0t;啪&0t;的脆响。众人回头时，只见周慎手中的《唐律疏议》再次落地，书页间飘出张完整的《雪景寒林图》摹本。画心处&0t;宣和殿宝&0t;的钤印下，赫然是相同的五瓣梅花暗记。

&0t;《宋刑统·诈伪律》有载&0t;周慎话音未落，裴砚之已用象牙尺挑起画作：&0t;凡伪造御用之物，绞。&0t;他尺端精准点在一处山石皴法上：&0t;但这&039;卷云皴&039;的起笔方式，倒与律学馆藏的范宽真迹&0t;

沈知白突然轻笑出声。她间白玉簪。&0t;

沈知白突然轻笑出声。她间白玉簪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指尖轻轻抚过画作边缘：&0t;裴司业可曾注意这绢本的织法？《丝绣笔记》有载，北宋御用画绢皆用&039;一绞一&039;的织造工艺，而此物经纬分明是&039;三绞一&039;的南宋技法。&0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