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万四千烦恼,心病仍需心药医,而众生有疾,天地生长的根茎枝叶,亦各有救治用,闻香触身,无不得益,这不是很有趣吗?
作为研钵这些天,我也颇尝了些药味,荆芥辛,熟地甘,栀子苦,薏仁淡,芒硝咸,赤符酸,听说神农氏尝百草,一日遇七十毒,而普济众生,药师如来也有一只钵,为什么那只不是我。
“请问——”有客人来了。
“杨县长,抓药吗?”母亲放下杵。
“卖给我,把这个卖给我吧!”那是一个焦渴疲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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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不当县长好多年了,但还是喜欢别人这么叫。
杨县长的房子很大,他的夫人很年轻,下楼时见他回来,也不叫上一声。
他便殷切地叫她:“小娜,我得了件宝物。”
“嗯,我约了李太太打牌。”杨夫人没停。
“你来看一下好不好?”他赶紧打开包裹的绒布,“藏传佛教的法器,你看这里还雕着六字真言,他们都不识货。”
“哦,是又怎样,你的宝贝多了去。”
“它能辟邪驱魔,我一听这声音啊心神就定了。”杨县长跟着她,“今晚你陪我睡好吗?我总做噩梦。”
“六十多岁的人了,你又不是小孩!”杨夫人笑笑,“不是有了驱魔的宝贝吗?不会做噩梦了,早点儿睡。”
她走了,大房子只剩他一个,空荡荡的,所有灯打开还是空荡荡的。
他的卧室很大,两面墙的博古架上,摆满了不菲的古玩珍品,有些是人送的,有些是重金搜罗的,他有过很风光的岁月,权力在手的呼风唤雨。
一场大病后他开始信佛,也吃斋也放生也敬菩萨,他的枕边有佛经念珠,也有十字架天师符和翡翠貔貅,现在又多了个我。
夜很深了,他很困了,犹豫着终于躺倒,灯亮着,他怕黑。
他闭上眼,刚有了睡意,那些脸又围过来,惊惶转醒,冷汗涔涔,他急急去攀弥陀杵,哆哆嗦嗦地敲起我来。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久远得像上辈子。十八岁那年他是“革委会”的人,和那些激进疯狂的同伴镇压地富分子,记不清有没有直接动手,但是顺着大江漂下的几十个尸体都仰着脸看他。
那些脸回来找他了,一期果报,那些业终于变成了魇。
深夜里的杵钵声空旷清冷,在大屋里回响,他瑟缩着贴紧我,黏滞的汗水,干枯的皮肉。冬天来的时候,他走到了头,弥留时伸出一只蜡黄的手,张大眼睛找寻什么,人人以为他找小娜,其实他是在找我,那条路太黑,他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