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位长辈在主位坐定,平台四角的羊角灯便亮了起来。八盏琉璃灯缀着菊花纹的绢纱,暖黄的灯光映在晚辈们的素衣上,像给每个人都披了层柔和的光晕。不知谁在石臼里捣起了茱萸,辛辣的香气混着菊花的清甜,在渐凉的晚风中飘散开,惊起了栖在檐角的寒鸦,扑棱棱的翅膀带落几片枯叶,正巧落在长者们面前的瓷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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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酉时三刻·玉液盈杯
阿林捧着酒壶走到祖父跟前时,手心里已沁出细汗。青铜酒壶的凉意透过掌心,让他想起清晨在溪边洗壶时,水浸过手腕的触感。祖父的手背上爬满了老年斑,像落满秋霜的老松皮,当他握住祖父的手,指尖触到老人掌心的茧子,那是握了五十年锄柄留下的印记。
"阿公,这是今年新酿的菊花酒。"他低声说着,酒液从壶嘴流出,在琉璃杯中荡起细小的涟漪,倒映着祖父鬓角的白发。菊花的清香混着米酒的醇厚钻进鼻腔,祖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六十年前的重阳,父亲也是这样捧着酒壶,在他刚满十岁时教他辨认菊酒的香气。
酒杯相碰的声音在长桌上此起彼伏,像串起了一串透明的珠子。有位老妇人接过酒杯时,指尖轻轻颤抖,酒液在杯口晃出细小的波纹,倒映着她眼中的泪光。"你父亲当年总说,菊酒要埋在老菊根下才够香。"她对着面前的孙儿轻声说,手指摩挲着杯沿的菊纹,仿佛在触摸时光的褶皱。
四、戌时初刻·珍馐映盏
第一道菜端上来时,不知谁吹了声长长的呼哨。青花大海碗里,清蒸鲈鱼卧在葱段和姜丝上,鱼身划开的刀口里露出雪白的鱼肉,蒸腾的热气中,枸杞和红枣像落在云间的星星。王师傅站在灶台边擦汗,看着自己精心烹制的菜肴被端上餐桌,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想起早晨去河里捕鱼时,那条鲈鱼在网里蹦跳的银鳞,在晨露里闪着光。
"这道松鼠鳜鱼,要先炸后烧,刀工得像松鼠尾巴。"坐在主位的族老夹起一筷鱼肉,酱汁裹着酥脆的鱼皮发出"滋滋"声,"当年你太奶奶在时,总说鱼嘴要对着长辈,这叫年年有余向尊前。"他说话时,鱼尾上的金箔在灯光下微微颤动,映得满桌菜肴都像镀了层金边。
松仁玉米端上来时,小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金黄的玉米粒混着翠绿的青豆,点缀着雪白的松仁,盛在荷叶形状的瓷盘里,像把秋天的阳光都收进了盘中。有个扎着双髻的小娃忍不住伸手去抓,却被母亲轻轻拍开,"先敬阿太。"母亲说着,用调羹舀了半勺,吹凉了送到老人嘴边,玉米粒在老人缺了门牙的嘴里发出细碎的响声,像秋风吹过晒谷场。
五、戌时正刻·故事漫山
当第三壶菊酒斟满,老者们的声音便像松涛般在平台上漫开。最年长的明叔公已经九十三岁,他的拐杖头包着磨得发亮的铜片,此刻正轻轻敲着地面,仿佛在敲开记忆的门扉。"光绪二十七年的重阳,山脚下发大水,"他的声音像浸了秋霜的老竹,"你爷爷带着全村人把敬老宴搬到了山顶,那时候的长桌,是用门板拼的。"
火塘里的木柴"噼啪"炸开,火星子窜向夜空,像散落的菊瓣。有位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半块残缺的瓷片,釉色已经斑驳,却能隐约看出菊纹的轮廓。"这是太婆留下的酒盏,"她轻轻抚摸着瓷片,"那年她抱着刚满周岁的爹,在躲避山匪时摔碎了酒盏,却把碎片都捡了回来,说这是祖宗的东西。"
青年们静静地听着,手中的酒杯不知不觉垂到膝头。阿林看着祖父布满皱纹的脸,忽然发现老人的眼角有颗泪痣,像朵小小的菊花。他想起去年重阳,祖父也是在这里,指着远处的鹰嘴岩说:"你曾祖父当年在岩上采药,摔断了腿,是乡亲们用藤椅把他抬下山的,从那以后,每年重阳,他都要在岩下插三株野菊。"
六、戌时三刻·钟吕相和
明叔公的吟唱是在月光爬上鹰嘴岩时响起的。他拄着拐杖站起身,衣摆拂过石桌上的菊瓣,清越的嗓音像山涧里的清泉,在暮色中荡开:"维我先民,陟彼高冈,采菊盈袖,奉亲以觞。。。。。。"三十六名晚辈同时起身,向长辈们行稽首礼,月白的衣袂在风中舒展,像群栖落的白鹤。
不知谁敲响了悬在松枝上的铜钟,清越的钟声混着老者的吟唱,惊起了栖息在岩缝里的夜鸟。有位穿青衫的老学究从袖中取出一卷古画,缓缓展开,绢面上画着的正是百年前的敬老宴,长桌上的菜肴冒着热气,晚辈们捧着酒壶跪地敬茶,长辈们的笑容像菊花般绽放,连画中的茱萸穗都仿佛在风中轻晃。
"看这处,"老学究指着画中角落,那里有个孩童正趴在桌沿偷吃糕点,"这是我曾祖父的三弟,那年他才五岁,被太姑母抓了个正着。"众人哄笑起来,笑声混着菊酒的香气,飘向渐渐升起的月亮。月光给每位老者的银发都镀了层银边,他们的身影映在石墙上,像幅会呼吸的古画。
七、亥时初刻·灯影摇红
当露水开始凝结在桌角的野菊上,宴席已近尾声。火塘里的余烬还在散发着暖意,映着晚辈们给长辈披上的夹袄。有位青年蹲在祖母脚边,轻轻替她揉着发酸的膝盖,老人的鞋底沾着山径上的草屑,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祖母也是这样蹲在他床前,替他揉平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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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剩下的菊酒分给大家带回去。"李婶指挥着小丫头们收拾酒坛,紫陶坛口的棉纸早已吸饱了酒香,轻轻一撕便留下浅褐色的印记。明叔公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规律的节奏,他走向平台边缘,望着山下闪烁的灯火,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当年我们敬老,是怕老了没人管;现在你们敬老,是把心放在了根上。"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山顶的松香和山脚的稻香,吹得羊角灯的绢纱哗哗作响。不知谁在石臼里捣起了最后的茱萸,辛辣的香气混着露水的清凉,钻进了每个人的衣领。晚辈们扶着长辈起身,月白的衣袂和藏青的长衫相衬,像秋菊与老松在月光下站成了永恒的风景。
八、亥时正刻·星垂野阔
下山的灯笼次第亮起,像串起了一条流动的星河。老者们的拐杖声和晚辈们的脚步声,在山径上敲出和谐的韵律。阿林扶着祖父走在最后,老人的手搭在他肩上,分量很轻,却让他想起小时候骑在祖父脖子上的感觉。月光透过松林,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撒了一地的菊花瓣。
"明年重阳,该教你酿菊酒了。"祖父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笑意。阿林望着远处鹰嘴岩的轮廓,在月光下像位俯瞰人间的老者,忽然明白,这传承了千年的敬老宴,原来不是酒有多香,菜有多美,而是当年轻的手握住苍老的手时,时光便有了温度,而那些被反复讲述的故事,正是让这温度永远不凉的火种。
平台上的灯火渐渐熄灭,唯有石缝里的野菊还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不知谁家的婴儿在襁褓中啼哭,哭声混着山风,飘向了更辽阔的夜空。重阳的月亮,就这样照着下山的人,照着桌上残留的菊瓣,照着石墙上未干的酒渍,把这场跨越时空的敬老宴,永远刻在了灵山的褶皱里。
九、露重星稀
当午夜的露水漫过平台的青砖,最后一盏灯笼也消失在山弯后。长桌上的杯盘早已洗净,唯有那方古画还摊在石案上,月光为画中的人物镀上了银边,仿佛他们随时会从画里走出来,继续讲述那些关于敬老、关于传承的故事。石臼里的茱萸碎末散发着淡淡的辛辣,混着泥土的气息,慢慢融入了灵山的夜色。
山风掠过松林,带来远处溪流的低吟。在某个山坳里,野菊还在悄然绽放,花瓣上的露珠凝结又坠落,像极了老者眼中的泪光与笑意。而在山下的村落里,年轻的父母正给孩子讲着重阳的传说,就像他们的父母曾经讲给他们听的那样,一代又一代,让这古老的敬意,如同灵山的清泉,永远流淌在每个人的血脉里。
《重阳祭·峰火照先灵》
一、申时三刻·暮染峰峦
最后一道金红的日光正从鹰嘴岩的刃角上滑落,像块融化的赤金,将峰顶的千年古松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三十六名青壮男子抱着松明火把立在祭坛两侧,松木表皮的油脂在夕照中渗出,凝成琥珀色的泪滴,顺着未褪的树皮往下淌,在粗粝的岩石上砸出细小的油斑。
"把茱萸汁再淋一遍。"主祭陈先生的青布长衫拂过石案,案上摆着七只青铜酒爵,爵身刻着的云雷纹里嵌着金粉,在渐暗的天光中微微发亮。他手中的拂尘扫过盛满菊花酒的陶瓮,酒面泛起细微波澜,倒映着他鬓角的白发——那是五十八岁的年纪,却已霜雪满鬓,因他掌管族中祭祀已逾三十年,额间的皱纹里仿佛刻着历代先祖的名讳。
山风忽然卷起满地松针,打在青石板铺就的祭坛上,发出细碎的响声。穿月白衣衫的少女们挎着竹篮走来,篮里盛着新采的野菊,鹅黄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她们轻轻将菊花摆放在祭坛边缘,每三朵为一簇,围成北斗形状,花心朝向北方——那是先祖当年迁居时来的方向。
二、酉时初刻·火起九嶷
第一支火把是由陈先生亲手点燃的。他从袖中取出火折,硫磺的气味混着松脂的醇香在空气中炸开,火苗窜起的瞬间,映亮了他腕上戴着的骨制手串——那是用第一代先祖的指骨所制,三十六节指骨代表着三十六代人在灵山扎根的岁月。火把的光芒映上祭坛中央的青石,石面刻着的星图突然泛起微光,二十八宿的纹路在火光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