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读书人就是明事理。行吧,这院子归你们了。屋后山上枯枝有的是,柴火随便取用。井水倒是清甜,就是得自个儿打。有啥难处,喊一声,左邻右舍的,能帮衬就帮衬点。”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叮嘱道,“不过,夜里还是关好门。这山里…偶尔也不太安宁。”说完,他拄着拐杖,一步三摇地转身离开了。带路的妇人也跟萧遥打了个招呼,匆匆回溪边继续洗衣。
破败的院门前,只剩下萧遥三人,与满院的荒草和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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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院门,腐朽的木头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浓重的霉味、尘土味和草木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遥将战红缨的包裹小心地安置在院中唯一还算平整干燥的石磨盘上,然后立刻转身扶住凌清雪。她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几乎脱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先歇着。”萧遥低声道,目光快扫过整个院子。他走到正屋前,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那扇同样歪斜的木门。
“嘎吱——哐当!”
门轴应声断裂,整扇门板直挺挺地向内砸倒在地,激起漫天呛人的灰尘。屋内景象更是凄凉:屋顶漏光处处,地面坑洼不平,墙角挂着厚厚的蛛网,几张缺胳膊少腿的破桌椅东倒西歪,土炕塌了一半。寒风毫无阻碍地从破窗、破顶灌进来,出呜呜的声响。
这地方,比想象的更糟。
萧遥却没什么失望的表情,反而像是终于找到了事情做。他挽起青布长衫的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对凌清雪道:“你看着红缨,别让她身上的‘火’把草棚点了。我去弄点能用的东西来。”
凌清雪靠着冰冷的石磨盘坐下,微微颔,闭目调息。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节省每一分力气。
萧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村中小路上。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回来了。肩上扛着一大捆长短不齐、还算干燥的粗树枝和藤蔓,臂弯里还夹着一把锈迹斑斑但勉强能用的柴刀,几块厚实的、边缘磨得还算光滑的木板,甚至还有一大捆干枯的茅草。也不知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这陌生的小村里“借”到或“找”到这些东西的。
接下来的时间,萧遥化身成了最勤快的工匠。他没有动用一丝越凡俗的力量,完全凭借双手和那把破柴刀。
他先将那些粗树枝和藤蔓仔细修整,用石头砸进地里,在院门和正屋门口的位置搭起简易的框架。然后拿起木板,比划着尺寸,挥动柴刀削砍。动作不快,却异常精准高效,每一次落刀都恰到好处,仿佛那木板在他眼中有着清晰的脉络和应力点。木屑纷飞,一块块形状契合的木板被他迅加工出来,严丝合缝地嵌入门框的框架里。腐朽断裂的门轴被他用坚韧的藤蔓反复缠绕捆扎加固。
他又爬上那塌陷的屋顶。夕阳的余晖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脆弱的椽子,将带来的干枯茅草一层层、一束束仔细地铺盖在塌陷处,用削好的木签钉牢,再压上石块。动作沉稳而熟练,像是个做了几十年屋顶的老把式。
当最后一抹夕阳沉入西山,青石村彻底被暮色和星斗笼罩时,小院的景象已大为改观。
歪斜的院门被替换成了一扇厚实平整的木门,虽然简陋,但开关顺畅,稳稳当当地合拢,将外面的世界暂时隔绝。正屋那扇破门也换成了新的,堵住了最大的风口。屋顶主要的漏光处被厚厚的茅草覆盖住,虽然依旧称不上完好,但至少不再是四面透风。
萧遥点燃了一盏在村里用几枚铜钱换来的、灯油浑浊的旧油灯。昏黄摇曳的光晕,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温暖的橘黄,照亮了正屋的中央。他将屋内彻底清扫了一遍,尘土和蛛网被清理出去。那张塌了一半的土炕被他用碎石和泥土勉强填平夯实,铺上了厚厚一层干燥柔软的枯草,再覆上从行囊里取出的、唯一还算干净的布单,全当床铺。墙角堆起整齐的柴禾。
他又在屋角清理出一块地方,用几块大石头垒了个简易的灶膛,架起一口同样“借”来的、豁了口的破铁锅。几块干燥的松木点燃,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舔舐着锅底,驱散着屋内刺骨的寒气和浓重的霉味。锅里煮着清水,萧遥从行囊深处摸出仅存的一小包粗盐,又丢进去几片在来时路上顺手采的、能祛湿驱寒的野生姜片。很快,一股带着辛辣气的暖意随着水汽在破屋中弥散开来。
“暂时…只能这样了。”萧遥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和灰尘混合成的泥道子,看着自己的“杰作”,对着坐在草铺上闭目调息的凌清雪说道。他的青布长衫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脸上也蹭了几道黑灰,配上他刻意维持的“书生”气质,显得有些滑稽。
凌清雪缓缓睁开眼。油灯昏黄的光映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密的阴影。她环视这焕然一新的陋室——坚实的新门挡住了夜风,灶膛的火驱散了寒意和霉腐,身下的草铺虽然简陋却干燥温暖。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在短短时间内,用最平凡的方式,一斧一凿、一草一木亲手搭建起来的。
没有移山填海的神通,没有光华夺目的法术,只有实实在在的汗水、尘土和这人间烟火的暖意。
她冰封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被那跳跃的灶火融化了一丝。没有言语,只是极轻、极淡地,对着萧遥的方向,点了一下头。那细微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却胜过千言万语。
萧遥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沾着黑灰的脸上格外显眼。他走到院中,将依旧散着惊人热力、如同火炭般的战红缨包裹小心地抱进屋内,安置在远离灶火、最阴凉的另一个角落。那里,他早已用几块相对平整的石板架起了一个离地半尺的“床”,隔绝地气。
他取出一块拳头大小、颜色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石头——正是那核心处带着细微裂痕的欺天石。萧遥盘膝坐在战红缨旁边,双手虚托着欺天石,眼神专注无比。他调动起体内仅存的、精纯如本源的生命气息,小心翼翼地,一丝丝地注入那灰石之中。如同在给一个垂危的病人输送最珍贵的血液。
随着他气息的注入,欺天石核心那黯淡的光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裂痕处似乎被一层薄薄的光晕暂时覆盖住。随即,一股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却又异常精纯温和的灵气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漾开的涟漪,以欺天石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覆盖了整个小院。
这灵气稀薄得可怜,比之外界仙家福地如同沧海一粟。但它出现的方式是如此的自然而然,仿佛本就该存在于这山野之间,融于草木呼吸,合于夜露凝结。没有引动天地规则的一丝波澜,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这方寸之地。
一部分微不可察的灵气,如同最温柔的春雨,丝丝缕缕地浸润向角落草铺上的凌清雪,悄然滋养着她那布满裂痕、近乎枯竭的道基。另一部分,则被引导着,环绕在战红缨所化的那座“人形熔炉”周围。狂暴的气血熔炉似乎感应到了这份温和的“燃料”,内部的轰鸣声似乎稍稍平顺了一丝,那股灼烤一切的热力,也收敛了少许锋芒。
做完这一切,萧遥的脸色明显又苍白了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是生命本源被抽离的虚弱感。他长长吁出一口带着疲惫的白气,将欺天石珍而重之地贴身收好。
破屋内,灶膛里的柴火燃烧得正旺,出噼啪的轻响,橘红的火光在修补过的墙壁上跳跃舞蹈。破铁锅里的姜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辛辣而温暖的水汽弥漫开来。凌清雪闭目静坐,清冷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角落的石板上,战红缨的气息在微弱灵气的环绕下,依旧灼热,却不再那么躁动不安,如同沉睡的火山,在积蓄着下一次更猛烈的喷。
萧遥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听着屋外山风掠过林梢的呜咽,听着溪水在远处不知疲倦的流淌,听着更远处村子里隐约传来的、模糊的犬吠。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平静感,也在这简陋的庇护所里,在这人间最平凡的烟火气中,悄然滋生。
他侧过头,目光透过那扇新做的、仍散着木头清香的简陋门板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和浩瀚的星河。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弧度。
这清闲日子,这凡俗的烟火…能偷得几日,是几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