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萧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指着石桌边缘那个一直没动过的油纸包,“赵掌柜,这是何物?看着挺规整。”
赵四恍然,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记性!这是小人从一个旧书摊上淘换来的,一方压书的玉镇纸,看着有些年头了,玉质倒还温润。本想着先生是读书人,或许喜欢,就顺手带来了。不值什么钱,先生若看得上,就当个搭头,和那些笔墨一起送给先生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
“哦?玉镇纸?”萧遥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伸手拿过那油纸包,“那倒要看看。”
油纸包入手微沉,带着一丝凉意。萧遥当着老村长和赵四的面,不紧不慢地拆开。里面果然是一方约莫两寸长、一寸宽的扁平方形玉匣。玉质青白,不算顶好,带着些天然的絮状纹理,表面打磨得光滑,没有任何雕饰,只在匣盖与匣身结合处,有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匣子下面,还垫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薄如蝉翼的金箔纸,同样毫不起眼。
“嗯,玉质温润,压书倒是合用。赵掌柜有心了。”萧遥拿起玉匣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手将其和买来的其他东西放在一起,“那就多谢了。”
赵四连忙拱手:“先生喜欢就好,是小人的荣幸。”
交易完成,老村长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赵四也收拾好褡裢,跟着老村长一同离开。临出院门时,赵四又回头,对着萧遥和凌清雪深深作了一揖,目光在萧遥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关切,有敬畏,更有一丝深藏的、仿佛完成重大使命后的释然。
“萧先生,凌姑娘,小人告辞了。祝二位安好。”
篱笆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小院里只剩下溪水潺潺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那间静室里持续不断的、低沉而有力的气血奔流声。
萧遥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平静无波。他拿起石桌上的玉匣和那张金箔纸,走回石桌旁坐下。
凌清雪的目光也落在玉匣上,带着探询。
“凤霓裳的人。”萧遥淡淡开口,指尖在光滑的玉匣表面轻轻摩挲,感受着其内部精妙复杂的灵力封印。“手法倒是越隐蔽了。若非欺天石有感应,差点连我都瞒过。”
他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在玉匣边缘几个特定的位置连续点按,每一次落指都带着一丝微弱却精准的奇异震动,仿佛在叩击着无形的锁芯。随着他的动作,玉匣内部出几声极其轻微、如同玉磬相击的“叮”响。
“咔哒。”
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轻响,那道原本微不可见的缝隙悄然张开了一丝。一股极其馥郁、沁人心脾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这香气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的力量,仅仅闻上一丝,便让人精神一振,连凌清雪体内道基的刺痛都似乎缓解了半分。
玉匣内,静静地躺着三样东西。
最显眼的是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呈半透明琥珀色的丹药。丹药表面有九道天然形成的、如同云霞般的丹纹缓缓流转,散出温润如玉的光泽和磅礴的生命精气。仅仅是看着它,就仿佛看到了枯木逢春、万物滋长的景象。
“九转还玉丹。”凌清雪清冷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波澜。这是瑶光仙宗典籍中记载过的疗伤圣品,对道基损伤有奇效,所需药材之珍稀,炼制之繁难,几近传说。即便在她身为瑶光圣女时,也从未见过实物。
丹药旁边,是几块形态各异的矿石和一块拳头大小、仿佛凝固着星光的黑色胶质物。
“星纹寒铁…千年地火铜精…还有…虚空沉泥?”凌清雪辨认着,眼中讶色更浓。这些东西虽不如九转还玉丹珍贵,但也都是极其稀有、常用于炼制顶级法宝或阵器的材料,价值不菲。它们被放在这里,用意不言而喻——针对萧遥那布满裂痕的欺天石。
萧遥的目光却直接略过了丹药和炼器材料,落在了匣底那张薄如蝉翼、折叠起来的金箔纸上。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起金箔。
入手冰凉,轻若无物。纸上空无一字,光洁如镜。
萧遥指尖微动,一缕极其细微、带着混沌气息、却又仿佛能蒙蔽天机的独特力量(欺天石之力)自他指尖渗出,如同无形的笔锋,缓缓拂过金箔表面。
金箔纸微微一颤,如同水波荡漾。空白的纸面上,一行行细若蚊足、却铁画银钩般遒劲有力的字迹,由淡转浓,清晰地浮现出来:
“弑遥联盟主力受创,蛰伏舔舐,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暗流涌动于九幽之下。”
“神朝初定,然根基未固,四境余孽未靖。为稳朝局,平四方,朕…已借‘山河鼎’之力,强压三处地脉灵爆,消弭巨祸于未然。”
字迹到此,微微一顿,墨色似乎更深沉了几分,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鼎,有瑕。朕…承其反噬,无碍。”
最后四个字“无碍”,笔锋收得极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潦草,仿佛书写者不愿在此多着笔墨,又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萧遥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鼎,有瑕。朕…承其反噬,无碍。”这一行字上。金箔纸在他指间沉默着,那铁画银钩的字迹却像带着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入眼底。
山河鼎,大炎神朝的镇国神器,与国运龙脉相连,镇压地脉,梳理灵机,威力无穷,但每一次动用,尤其是强行逆转地脉灵爆这等天灾人祸,对执鼎者而言,皆是凶险万分的负担。反噬…无碍?
萧遥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紧了一瞬。那绝不是什么轻描淡写的“无碍”。以凤霓裳那刚烈骄傲的性子,能让她在传递如此重要信息时,特意点出“承其反噬”,这代价…恐怕远比字面上沉重百倍。神朝初定,根基未固,强行动用山河鼎压服四方,代价自然是她这位女帝以自身修为甚至本源去硬扛。
是为了尽快稳住局面?为了给蛰伏在外的弑遥联盟残部制造更大的压力?还是…为了给某个藏在山野小村的人,争取哪怕多一分喘息的时间?
他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座巍峨森严的神都深宫。凤霓裳坐在御案之后,堆积如山的奏章映着她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如刀的眼眸。她放下朱笔,指尖或许还残留着强行催动山河鼎后经脉撕裂般的隐痛,目光穿透重重宫阙,投向这极南之地的偏僻山谷。然后,她提笔,在这张承载着帝国机密与个人心绪的金箔上,落下“无碍”二字。
这份情报,这匣丹药与材料,是交易?是盟友间的支援?还是…别的什么?
萧遥沉默着。石桌上的清水早已凉透。凌清雪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打扰。她能感受到萧遥周身气息那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如同平静湖面下掠过的暗流。她看着那张承载着神朝最高机密和女帝心绪的金箔,又看了看匣中那枚光华流转的九转还玉丹,最终,目光落回萧遥沉默的侧脸上。
许久,萧遥轻轻放下金箔。指尖那缕混沌的气息并未收回,反而如同灵巧的刻刀,在金箔的背面空白处,飞快地勾勒起来。没有字,只有一道道极其细微、玄奥莫测的线条在交织,构成一个极其微小、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生机的天然符文。符文完成,瞬间隐没于金箔之中,再无痕迹。